【珉佑】迟到的十年（上）
教师圆＆家长奎
十年前的初恋对象如今以老师和家长的身份见面。
一篇相互浪费十年岁月的故事。
1.
全圆佑在他的教职生涯中，对待学生的方式一直以来都是秉持着不偏爱不偏袒，公平公正的信念。
理解能力好或差，反应快速或迟钝，主动或被动，不管是什麽样的学生，全圆佑一直都坚信自己能做到一视同仁。
直到那位笑起来有着弯弯眼睛和小虎牙的学生出现。
全圆佑在新学期踏入这个班级时，看见那个孩子时，屹立不摇的教育理念瞬间崩塌。
办公室裡的老师们总是称呼那位学生「那个小帅哥」。
「那个小帅哥」遇到被欺负的同学时总是挺身而出，也常常帮忙班上较为瘦弱的同学抬餐桶。
「那个小帅哥」看到老师水壶裡的水空了会主动帮老师装水，也常常帮忙老师把全班的作业搬到办公室。
大家都很喜欢他，以一个孩子来说，小帅哥身上装满了一切美好特质。
大家都说他的爸爸妈妈教得真好。
全圆佑在带这个班一个礼拜后，也深深领教了这位小帅哥能俘获自己同事和学生是因为什麽。
甚至偶尔会在这个才7岁的孩子身上看见某人的影子。某个他不想再见到，却无法不承认他足够好的那个人。
“老师。”
一双小小的手从铁製桌子的边缘伸过来，伴随着有些黏煳煳的孩童声音。
“你的蓝笔掉囉。”
蓝色的签字笔被粗粗短短的手指紧紧握住。
全圆佑看了看自己手边确实少了一隻蓝笔，又看了看孩子手上的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谢谢小鱼帮老师找到失踪的笔。”
“老师不客气。我爸爸说超人都是会帮忙身边的人的，小鱼想当超人！”
孩子歪头笑着，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眼裡是纯粹的光，是洁淨的湖水，印照着全圆佑这个大人的脸。
“小鱼当然是最棒的超人。”全圆佑眼镜下的双眸似乎也被眼前单纯的孩子点亮，他竖起大拇指，又再次摸摸小鱼的头。
小鱼也有活泼好动，有点调皮的一面。真的就像夜市那捞鱼游戏裡的小金鱼一样，想抓牠不一定抓得到，甚至会悄悄地把你的网子戳个小洞。
不过那些基本上都是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如果说要和同学起冲突那完全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是这所谓「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麽以奇蹟的方式发生在某一天了。
全圆佑从来没想像过这样善良的乖孩子身上挂着伤站在教师办公室的姿态。
那天早上全圆佑刚从学校对面的便利商店买完早餐，一如既往慢吞吞地步行到办公室并和其他老师打招呼，靠近自己的办公位置时才看见两张伤痕累累的小脸。
“老师……”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语气皆是心虚。
旁边的老师一看全圆佑一脸疑惑，摇摇头带着怒火开口：“全老师，你还没来之前这两位同学在教室裡打得像要参加拳击比赛似的。”
这幽默的形容让全圆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应，只好点点头，又抿抿嘴往办公椅上一坐，指着面前两人“你和你，为什麽打架？”
发生在孩子们身上的事就像通俗小说裡的剧情。
小胖说是小鱼先动手自己才还手的。而小鱼说是因为小胖对他讲了不好听的话。
“他说我没有妈妈。”
小鱼的五官瞬时变得有些皱巴巴的，眼睛和鼻头有点发红，晶莹剔透聚集在眼眶彷彿正准备要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全圆佑的脑袋裡忽然不合时宜地闪过某个人委屈时的样子，和小鱼现在一样，想隻淋过雨的小狗。
他思考了半响才开口：“就算这样，小鱼也不能动手喔。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直接告诉小胖你不喜欢他这麽说，但是动手就是不对的地方了。”
小鱼眼泪簌簌地往下坠，但还是乖巧地点头。
“小胖也是，为什麽要说让小鱼伤心的话呢？身为朋友不应该做对方讨厌的事不是吗？要跟小鱼好好道歉啊……”
全圆佑看着面前两个小朋友和对方互相道歉拥抱的画面，内心很是满意。但是这全身的伤……其实还是有必要通知他们的家长这件事。
全圆佑觉得这个场面看起来可能很滑稽。
自己的学生叫着自己的初恋爸爸，而初恋就那麽呆呆地站在自己面前。
全圆佑很好奇自己现在是什麽表情，他感觉脸有点僵硬。
也有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关係。
小鱼背着书包从教室冲出来，小小的身体紧紧抱住金珉奎，他说，爸爸你怎麽来接我了，我好开心喔。
声线很稚嫩，叫着金珉奎“爸爸”。
全圆佑的大脑像断了线似的。对面的人和十年前相比像是变了，又好像没变。原本的帽T变成了西装，搭在额前的浏海又长了更多一点，学生时期的纯粹在出社会多年后转化为一种干练，唯一永存的便是那个难以解读的眼神。
全圆佑记得那个眼神，在学校的那些年裡金珉奎还是他的前桌时，每一次回过头来都是带着那个眼神。确定关係后每一次面对面吃饭、睡觉，甚至连晚餐后在路口散步时，藉着路灯微弱的光线，全圆佑也能看见金珉奎用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
那样的眼神，像是想放肆表达爱意，却又不得不隐忍着。
全圆佑这时才知道自己偏心小鱼的理由。
是金珉奎的影子在干扰。
原以为只是故人之姿，没想到是故人之子。
初冬的气温骤降。冷风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触着手臂皮肤，全圆佑感觉自己毛孔收缩，鸡皮疙瘩全跑出来。
搓搓冰凉的手臂，他才发现自己出来之前忘记穿外套。
“老师传讯息给爸爸，听说你今天不乖了。”金珉奎轻轻拍了拍小鱼的头，佯装生气的模样。
“爸爸对不起。”
“没事。爸爸会先向老师理清楚状况的。”金珉奎把原本盯着小鱼的视线重新放到全圆佑身上。
他看见全圆佑搓着手臂的动作。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吧，哥。“
全圆佑不是没有想像过他和金珉奎重逢的场面。
他曾经吐槽过电视剧裡的那些再次相遇太过俗气，什麽在初雪下的某个路口碰巧打了个照面，或是透过咖啡厅那雾濛濛的玻璃偶然对视，这些剧情多麽浪漫却庸俗，而他此时却宁可让这样的情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反正再怎麽样都会好过现在这种情况。
放学时间的教师办公室几乎没什麽人，同事们早就赶着下班回家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时钟滴滴答答，听着让人烦躁不已。
全圆佑指指旁边的椅子让金珉奎坐下，然后他看着小鱼熟练地爬到他的腿上又乖乖坐着读绘本，心裡不是滋味。
“那个，小鱼爸爸……很抱歉，今天是我的疏忽。”
他想，金珉奎只是自己的学生家长。
“小鱼今天早上和同学打架了，基本上都是些皮肤上的擦伤，而伤口也都处理过了。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后续双方也互相道歉和好了”
我只是老师，和家长不会有任何情感纠纷。
“小鱼会生气是因为同学说他没有妈妈，我已经和那一位同学沟通过了，对方道过歉也表示自己不会再做朋友讨厌的事情，而小鱼也很大方地原谅了他。”
金珉奎确实把孩子教得很好。
“但我还是觉得要和您说明一下这个状况。”
因为你是他的爸爸。
金珉奎依旧是个很好懂的人，他总是将想说的话写在脸上。
全圆佑也依旧能解读他的表情，就像现在金珉奎抿着唇盯着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带着纠结和失落。
他像一隻淋过雨的伯恩山，眼睛湿漉漉地看向自己，搞得全圆佑差点以为他们之间走到结局是因为自己抛弃了他。
啊，根本没有开始，何来结局？
“我知道了。我很信任哥的，我知道哥会照顾好小鱼。”金珉奎垂下眼帘，语气轻轻的。
金珉奎不喜欢全圆佑用生疏的口吻和自己谈话，但也自知没有立场表态，只好刻意以亲暱的称呼来唤他。
就好像他们还是十年前的金珉奎和全圆佑那样，就好像他们还是曾经那种可以和彼此对视着大笑的关係。
2.
但是时间如果是可以倒退的，世间就不会有「遗憾」、「懊悔」这一类负面词彙的诞生，会少了许多黯然神伤的人，眼泪也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金珉奎这十年来总是很思念全圆佑。
又思又念。刚分手的那段期间，每年冬天一到就担心哥哥手脚冰冷，夏天一到又担心哥哥穿太少吹空调容易感冒，睡前想着哥哥是不是又看游戏视频看到睡着，吃饭时想着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又随便乱吃零食。
只能思念，因为分手的人们只能靠着思念和对方有所联繫了。
再一次见面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老师和家长。
他看向全圆佑空空的耳垂，乾乾淨淨只剩一个癒合后留下的小洞痕迹，一个插不进也穿不来的小点点。
金珉奎有点恍神，盯着那个小点看得恍神。
十年足以发生太多太多事情。十年可以将一栋大楼高高筑起，十年可以让一间籍籍无名的小店创立成大品牌，十年可以是结婚到离婚，也可以是从崩溃到释怀。
十年那麽长，但金珉奎却还记得清十年前全圆佑的模样。
全圆佑认真地看着金珉奎，嘴角带着笑意。他指了指认真读着绘本的小鱼：“小鱼很乖，大家都很喜欢他。”
“是吗？那就好。”
“身为爸爸你教得很好。”
“谢谢哥。”
圆佑哥真的只想说这些吗？
全圆佑和金珉奎刚认识时并不是那麽对盘。小打小闹完全是日常。
蝉鸣隔着千万片的翠绿树叶传进教室裡，阳光隔着玻璃照射在书桌上，金珉奎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用手指翻滚着橡皮擦的全圆佑。
“你好烦，能不能不要一直转头过来？”
全圆佑有点烦躁，为了不引起讲台上老师的注意，只好小声抱怨着。
他微微抬头对上金珉奎无辜的眼睛，心裡更烦躁：“你这样一直转头过来我都没办法好好睡觉了。”
“那你就不要打游戏打那麽晚啊。”金珉奎小声嘟嚷，惹得全圆佑刻意伸手偷偷搔痒了一下他的脖颈。
“啊！别弄！”
忘了还在课堂上，金珉奎大叫着从座位上弹起来，一瞬间教室裡几十人的目光全聚集在他身上。
粉笔与黑板频繁接触的哒哒声嘎然而止，老师转头过来看向在人群中站起身来的高个子，笑容不怀好意：“原来是珉奎想来解这一题啊！上来吧。”
金珉奎看向黑板上那题充满x和y，还有各种各样大数目的数学题。愤愤地瞪了后边的全圆佑一眼，见后方的人还笑着耸耸肩，他只好拉耸着看不见的狗耳朵，步伐蹒跚地往讲台走。
全圆佑这人真的好讨厌啊！
嘴上说着讨厌，但金珉奎这种性格还是和谁都能处得很好。
他觉得全圆佑有时候就喜欢捉弄人，开一些无聊小玩笑，偶尔耍耍小性子，倒也没有什麽大不了。
高二的金珉奎五官已经慢慢张开，身高在同龄人裡特别高，他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总是开朗，不知不觉就成为了校园留言板的常客。女孩子们说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在篮球场挥洒汗水的身姿很好看，男孩子们也很喜欢和他玩在一起，总是说好想和学长一样长得那麽高。
一开始朋友们看见留言板上出现金珉奎的名字和照片时，总是疯狂打趣道：“我们珉奎要变成名人了！”
久而久之变成习惯倒也没有什麽好提的，反而没有出现金珉奎才是一件惊人大事。
一开始为了方便所以选择住在学校宿舍裡的人不少，一栋楼有六层，每一层有十间房间，而一间房间可以容纳四个人。全圆佑的家乡在昌原，他无法每天回家，也还没做好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居住的准备，所以想着乾脆住宿舍，和室友也相互有个照应。
于是和金珉奎还有权顺荣，和李硕珉三个人成为室友。
“你们要叫我们哥，知道吗？”
全圆佑和权顺荣彷彿狼狈为奸的一对好兄弟，总是以「我们两个比你们大一点」这个无理要求让两个狗狗兄弟称呼他们哥哥。
“不要，我们都是一个年级的就不用分那麽细了！”金珉奎拒绝。
“对啊，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嘛。”李硕珉笑着附议。
“那……”全圆佑思索了半秒：“叫我们哥我们也会给你们好处的啊。”
“什麽好处？”
“我们可以请你们吃冰淇淋。”权顺荣摇头晃脑着提议。
“那好吧！圆佑哥、顺荣哥，我要巧克力口味的。”
“哥哥们我要香草！”
高中生的面子对上夏日的太阳，太阳完胜。
虽然狗狗兄弟也不是每次都会叫哥就是了……
“圆佑哥喜欢草莓吗？你吃了五球草莓了。”金珉奎光脚踩在沙滩上，脚底皮肤接触着被阳光烤得热呼呼的沙子。
他看向旁边眯着眼睛看天空的全圆佑，好奇地问道。
“只是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而已。”全圆佑回应。
金珉奎望着自己手上的香草冰淇淋，他不喜欢酸酸的，只有甜甜的不是更好吗。
另一边的李硕珉和权顺荣也光着脚小跑着过来，长裤的裤腿只是随意捲起来，热风把四个人的头髮吹得凌乱。
“圆佑啊，珉奎啊，这个礼拜放假会回家吗？”权顺荣直接席地而坐在沙滩上。
“嗯！会回去！”金珉奎笑眼弯弯地，坐在沙滩上伸长了笔直的腿，小小砂砾黏在他小麦色的小腿上。他笑得灿烂：“因为我妹妹下个礼拜生日，我要去挑礼物，然后提前送给她。”
“珉奎真是好帅气的哥哥啊……”权顺荣夸张地摆出少女心受到爆击的动作，然后又和旁边的李硕珉两个人抱在一起。
“你们好夸张啊。”全圆佑笑得鼻子微微皱着，无意识地伸手拍打权顺荣的手臂。
“啊啊！圆佑哥呢？”
“喔……我吗……”全圆佑停下了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大概没有，我上礼拜刚和我爸吵了一架。”
“啊……圆佑啊，叔叔说什麽了吗？”权顺荣好奇地问。
海平线上四颗小脑袋凑在一起，蓝色的海水推着白色的波澜往前打，在沙滩上留下深褐色的一片后又再次退了回去。
“也没有什麽，就是普通的年龄代沟啦。”全圆佑笑着忽悠道。
“但是我们三个都要回家一趟，圆佑哥一个人留在宿舍不孤单吗？乾脆也回去和叔叔好好聊一下嘛。”李硕珉露出担忧的神奇看向全圆佑。
“一点都不孤单啦！下礼拜再回去就好，说不定我爸到时候就气消了。”
一不注意手指就变得黏煳煳，全圆佑仔细一看才发现酸酸甜甜的粉色液体在自己指尖流淌着。
“还是哥这个假期陪我去挑礼物呢？”金珉奎凑到全圆佑身边，笑容还是很灿烂，两颗小虎牙明晃晃地，他继续说：“哥我们一起去逛街吧，你也给叔叔挑个礼物，到时候再好好和好吧，好嘛？”金珉奎的眼睛亮亮的，而全圆佑无法拒绝那双眼睛。
一旁的权顺荣和李硕珉也吵吵闹闹地怂恿着他答应，好像真的深怕他一个人待在宿舍裡会活不下去。
“好吧！那我就陪你去。”全圆佑点点头。
“好！那我到时候会在宿舍楼下的门口接你喔。”
3.
——「哥，我到了！你快下来吧！」
——「呀全圆佑！已读了就不要故意不回！」
手机在桌上震动两下，全圆佑简单搭上外套，拿上手机钱包就要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手机又嘟嘟地震动起来。
——「记得带钥匙。」
全圆佑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带钥匙，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头拿。
踩着心爱的运动鞋走下楼时第一眼就看见坐在摩托车上带着西瓜皮安全帽的金珉奎。安全帽上还有个卡通狗狗图案，特别幼稚。
全圆佑三步併为两步地小跑着过去，站在金珉奎面前时还不忘笑着敲敲他头上的安全帽：“金珉奎你好童心未泯。”
“全圆佑你没有良心！我在太阳底下等你等那麽久，你现在居然还嘲笑我……”金珉奎此时像一隻因为下雨而无法出门散步的小狗狗一样，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全圆佑。
“什麽啊！我是说你可爱的意思。”全圆佑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但嘴上却还是狡辩着。
“你最好。”金珉奎嘟嚷着说，随即又从脚踏垫拿起另一个和自己同样的西瓜皮安全帽递给全圆佑。
全圆佑接过一看，发现上面是卡通猫咪图案。
“快带上啦！家裡只剩这两顶安全帽我也没办法嘛。”金珉奎催促着。
直到看见全圆佑将安全帽好好带上后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上来吧！”金珉奎拍拍后座的位置。
金珉奎骑车的速度并不是那麽快，反而是安全驾驶的那种类型。只是在炎炎夏日裡逆风而行，即使速度不快，也能明显感受到热气扑上脸部皮肤那种热腾腾的感觉。
早上十点的阳光已经超过耀眼的范围，算是刺眼了。全圆佑眯着眼睛看一旁飞逝而过的街景画面，眼球只能花半秒的时间去捕捉。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金珉奎的T恤衣角，因为两个人靠得太紧，所以鼻息间还留有金珉奎身上淡淡的洗衣精味道。
“圆佑哥，你还好吗？”前面的金珉奎稍稍侧着头问全圆佑。
“什麽？”摩托车的引擎声使全圆佑听不太清。
“我问你还好吗！”金珉奎大喊。
“什麽！”全圆佑听见了，但还是佯装听不见。
“我说！”金珉奎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你觉得怎麽样！”
“我觉得珉奎车技很好，我都快睡着了！”全圆佑凑近金珉奎耳边说道。
“睡着很危险的！如果你摔下车我还要去扶你，很麻烦！”金珉奎依旧侧着头大声说道：“我们就快到啦！”
全圆佑无聊着，观察到了金珉奎小麦色的颈部有些小汗珠，他本身就是汗腺发达的类型。小汗珠顺着颈部线条缓慢地往下流，最后消失在T恤领口裡。
假日不管哪裡都人满为患。明洞、弘大、梨泰院都是，哪有不会人挤人的地方。现代人唯一能放鬆的时间一个礼拜就两天，一个月就仅仅八天，从学校和公司这种「怪物大楼」的口中逃出来的48小时裡，当然要好好玩一玩。
“哥别走丢囉。”金珉奎拉着全圆佑衣摆提醒道。
金珉奎对所有小店裡的新奇小物都感到好奇，看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时也是闪着眼睛挑挑拣拣。他一面拉着全圆佑的手腕在人群中窜来窜去，一面时不时伫立在玻璃橱窗前凝视裡面的商品。
他能和陌生的店员愉快交谈，也能自然地拒绝那些搭讪的人们，他乐观又外向的性格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如鱼得水。
全圆佑确实有点嫉妒，但也是金珉奎这样的性格让自己能够舒服地依赖。
他们在某条偏僻的小巷子裡发现一间低调的饰品店。牆壁是一块块红砖堆砌而成，木门被深蓝色的油漆刷了又刷，而小巧玲珑的玻璃风铃就挂在门的最上边。
玻璃橱窗裡有个展示架，架子上铺着暗红色的毛毯，毛毯上成列着一些漂亮饰品，它们既復古又特别。
“我想珉舒会喜欢这个。”金珉奎指了指其中一条银色的心形吊坠：“她总是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看起来确实很可爱耶！”全圆佑左看右看，像被什麽吸引了视线一样指着最靠边的一对镶着黑鑽的银色耳钉：“啊！这个好酷！”
金珉奎凑过头去看，惊呼道：“真的好好看！但是哥有耳洞吗？”
他伸手揉了揉全圆佑的耳垂，发现是一片平坦：“哥要不要顺便打个耳洞？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带了。”
“但是那很痛吗？”
“不痛，就像被蚊子叮一下而已。”
坐在皮椅上看着穿孔师拿起穿刺针，全圆佑才开始觉得害怕。
耳垂被用力揉了几下，有些麻木感。他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金珉奎，小声地问真的不痛吗。
“你放鬆就不痛啦！”金珉奎安慰道。
他看着金珉奎，金珉奎看着他，对上视线的几秒钟裡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刺穿皮肉的瞬间有着一股冲击，那也大概是几秒钟的时间。
在和金珉奎无声对视的时间裡，耳朵上就多了一个小洞了。
那麽快，又那麽慢，像是一眨眼，又像是一世纪，对视的五秒裡身上就多了一处印记。
全圆佑摸了摸耳朵上那枚耳钉，又看向金珉奎耳朵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
其实那本来是一对，但两个人都只打算留一边，刚好就一人一个平分了。
“我就说不痛吧。”金珉奎还是笑嘻嘻的，结了帐走出小店后看起来心情还是很好。他仔细端详了几秒全圆佑泛红的耳垂，又伸出手指碰了碰：“哥要好好照顾它一个月。”
金珉奎总是饿得快，问了全圆佑想吃什麽，后者也是小孩子口味，不假思索地回应：“汉堡！”
弘大商圈最不缺的就是美食，每走几步就能遇上一家。金珉奎在手机上戳了又戳，找到一间附近评价不错的就马上拉着全圆佑走。
他们点了可乐、汉堡和薯条，待在有空调的速食店裡躲避炎热的太阳。
在可乐裡的漂浮的冰块总是和玻璃杯频繁碰撞，一下子杯身就起了许多小水珠。全圆佑忽然连想到金珉奎脖子上的细小汗珠。
空调呼呼地送出冷风，金珉奎拨开浏海把面纸压在额头，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好热好热，嘴裡一直说着。
“珉奎啊，下午我想吃鲫鱼饼。”全圆佑往嘴裡送进一根接着一根的薯条，说道。
“好啊。”金珉奎直起身子，拆开汉堡的包装纸，咬了一口后用黏煳煳的声音说：“我也有点想吃。”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全圆佑看似认真地在吃薯条，实则细白的小腿早就在桌子下摆动着。从学校聊到家裡，又从家裡聊回到学校，金珉奎一向话多，嘴裡就算被食物填满也能趁着空档叽叽喳喳。
即使喝完可乐凑近对方的脸打个大大的饱嗝，也是芝麻绿豆大的小玩笑，顶多被厚重的可乐味呛得假装呕个几声，其实谁都不放在心上。
傍晚的太阳将强势的态度卸下，化成暖暖的金黄光芒。回宿舍的路上，夕阳馀晖打在金珉奎的侧身，露出的脖颈肌肤一片金黄，全圆佑依旧紧攥着金珉奎的衣摆，盯着他脖颈上彷彿发着光的细小绒毛。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使然，一向嘴硬的全圆佑突然开口，他说，珉奎啊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4.
那天金珉奎把全圆佑载到宿舍楼下，接过他手上的安全帽，催促着他快上楼。
那时候天已经蒙上一片淡淡的灰蓝，路灯亮起，金珉奎就停在其中一个路灯下，笑笑地望着他。
“下次换我载你吧。”全圆佑摸摸摩托车头，翘起下巴自豪地说道：“我的车技比你好！”
他其实是想说，下次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吧。
之后碰上的是每学期最繁忙的期中考时段，那一整个礼拜都有写不完的试题卷，读不完的参考书。
宿舍裡的空调正好在最需要的时候故障，四个人只能靠着一台电风扇来消暑。
全圆佑的位置刚好在最靠近窗户的边上，他紧紧拉起蓝色素面窗帘，想要和外头银白的月光分清楚河汉界，无奈那光线总是横着竖着从缝隙裡偷熘进来。
金珉奎躺在他的下铺位置上，说是要读一会儿数学，结果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书盖在脸上呼呼大睡了。
旁边的李硕珉也没好到哪去，看似用功在写题库，凑近一看才能发现那傢伙实则在乱涂鸦。
“好烦！每到期末考就得暂停社团课到底是谁的馊主意啊？”权顺荣烦躁地揉揉头髮，手脚想发狂似地晃动着。
好想跳舞啊，他趴在桌上这麽哀嚎。
“只是一个礼拜不跳舞，身上就要长虫了吗？”看着权顺荣晃动着的四肢，全圆佑打趣道。
“唉不是，你不懂！”
“哈哈，圆佑哥确实不懂！比起跳舞，顺荣哥其实更在意某位製作人吧？”李硕珉一听来了劲，停下了笔加入话题。
“什麽製作人？”全圆佑问。
“唉！我就实话实说了！”权顺荣明明一脸「就是在等你问」的表情，却要装做略为羞赧：“知道那个隔壁班的李知勋吧？我们请到了他来为我们写期末社团发表要用的曲子。”
“嗯，听说今年的校歌就是由他改写。然后……”全圆佑歪着头，眼神濛濛的。
“然后什麽然后！然后我就被他的才华给吸引了。”
李硕珉那声音就拿广播车上的大喇叭似地，他说：“最好吧哥，你那就是一见锺情。”
后来权顺荣总是不常待在宿舍裡，偶尔下课了也不见他回来，偶尔看他一通电话就急匆匆出门。那天因为睡着了而没有加入权顺荣的「暗恋茶话会」的金珉奎总是问顺荣哥最近怎麽总是很忙的样子，全圆佑和李硕珉一律回答这是爱情的力量。
虽然如此，青春期的全圆佑也好奇所谓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从古至今人们总是书写着「爱」，但每个人的见解总是不一样。这种虚幻的东西没有实体可以去紧握去端详，只能在遇见时用心体会那麽几分几秒，遇到好的就快乐，遇到坏的只能痛苦了。
权顺荣会在晚上十点钟的门禁时间压线回来，垫着脚尖偷偷摸摸，像做贼似地左看右看，然后在对上三人的视线后不好意思地笑笑。
“进度如何啊？”李硕珉每次都会这麽问，然后权顺荣就会一股脑儿把今天发生的事吐出来。
大前天说他假装巧遇在图书馆碰见李知勋，前天说他约李知勋去看电影，昨天说他和李知勋一起讨论社团发表的曲子，今天他说李知勋嫌他吵。
“你确实有点吵。”李硕珉又说。
看着权顺荣张牙舞爪的样子全圆佑也笑了。他觉得权顺荣很可爱。
“他很生气吗？”金珉奎问。
“也没有，就笑着说我吵，那是什麽意思？”权顺荣仰躺在床上，粗鲁地抓着头髮：“什麽意思？他是喜欢我吵，还是不喜欢我吵？”
“我觉得他大概很喜欢。”李硕珉说：“他不是天蝎座吗？口是心非很正常啦。”
“是哦！”权顺荣细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然后从床上弹了起来。
“是的。”金珉奎摸摸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
权顺荣瞬间充满精力，拿着换洗衣物走到浴室，说明天要再接再厉。
隔天下课后权顺荣依然没有马上回来，李硕珉说和隔壁班夫胜寛约好去吃火锅，叫全圆佑和金珉奎晚餐不用等他。
全圆佑一回宿舍就把外套和包包放在地上，说自己要先洗澡。
洗到一半，金珉奎在外面敲门，问他晚餐想吃什麽。
全圆佑心想这种事不能等他洗完澡再讨论吗，他顶着满头的洗髮精泡沫，冲着门口喊：“我都可以！”
“那我看着办囉！”金珉奎说。
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轻，轻到全圆佑听不见。
十五分钟后他头上盖着毛巾，一打开浴室门就闻见一股香气。
金珉奎不知道什麽时候搬出了个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个小型电磁炉，电磁炉上有个小锅子。
全圆佑凑过去看，金珉奎拿着筷子在锅裡搅着，他说：“吃拉麵！”
然后像炫耀似地拿起旁边几个盒子：“我刚刚还下楼买了五花肉，等等把它加进去，一定很好吃。”
全圆佑看着锅裡咕噜咕噜冒泡的麵条，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
金珉奎带的电磁炉和锅子总是在晚餐时派上用场，他擅长料理，经常变换方式给他们做好吃的。好多次他们四个人偷偷躲在宿舍围在一起吃小型火锅，权顺荣爱吃泡菜，总是要加一整包，不知不觉就变成泡菜锅了。
两个人一起吃拉麵倒是第一次，金珉奎买了四人份的肉，说我们两个今天就尽情吃吧。
他那虎牙会在开心时露出来，下颚角的黑色小痣在锅子升起的热气中变得模煳，窗户为了通风是开着的，晚风甚至比电风扇还要舒服。
金珉奎将短袖袖子捲起，捲成无袖的样子，盛的第一碗先给全圆佑，一脸「快夸夸我」的样子问好吃吗？
“好吃！”全圆佑嘴裡还在咀嚼，却迫不及待地说：“珉奎的拉麵真的好棒。”
“称赞能使鲸鱼煮拉麵。”金珉奎自豪地笑。
饱餐一顿后换金珉奎去洗澡，全圆佑把锅子和碗盘清理乾淨。等金珉奎出来整理好，两人说不如下楼散散步。
高高挂在黑幕中的眉月像是被人吃掉一大半的饼，全圆佑这样想，也不知不觉说出声。
低头一心踢着小石头的金珉奎听了后也跟着抬头去看，他说：“弯弯的更像一根香蕉吧？或者辣椒？”
“你毁了我的情调。”全圆佑笑着推金珉奎一把，佯装愤愤地说道。
两个人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下子，走到距离宿舍五十公尺处转角那间便利商店，买了冰淇淋和可乐，然后走到更远的公园。
他们坐在木製长椅，蝉鸣在耳边响起。
“小时候爸妈不许我吃太多垃圾食物，所以奶奶经常偷偷带我来公园吃冰淇淋。”金珉奎说。
“现在让你回想起这份回忆了吗？”全圆佑喝着可乐，气泡流入喉咙裡先是一阵刺激，最后只留下甜甜的糖浆味。
“对，但是奶奶没有圆佑哥那麽爱耍小脾气。”金珉奎嘴角上扬，像是为了故意惹恼全圆佑才这麽说。
“小时候的金珉奎应该也没有现在那麽讨人厌。”全圆佑吐槽。
“全圆佑才讨厌！”金珉奎幼稚地说，又拿起全圆佑的可乐喝一大口，然后被冰凉的气体刺激得「哈」了一声。
珉奎其实很喜欢圆佑哥，因为够喜欢才说得出「讨厌」这个词。
——“喵喵。”
全圆佑眨眨眼睛，看向金珉奎：“你有听见吗？”
“什麽？”金珉奎看向他，一样眨眨眼睛。
——“喵喵。”
“你听。”全圆佑说，然后站起身：“好像是猫咪。”
“啊？小猫咪吗？”
——“喵喵。”
“是从那个箱子裡传来的。”
纸箱子上「富士苹果」四个黑色大字印在上面，旁边还印有几张苹果图片。
金珉奎跟着全圆佑小跑到树下，看着蹲在地上的全圆佑打开箱子，然后一隻小猫宝宝映入眼帘。
路灯下的小猫宝宝毛茸茸的好像在发光，雪白溷着金黄色，小小的四肢穿着白袜子，大大的浅褐色瞳孔盯着他们两个看。
大概是被遗弃的流浪猫宝宝。
——“喵喵。”
全圆佑盯着小猫许久，失神地说：“珉奎，如果在宿舍裡偷养猫会不会被记过。”
金珉奎点点头，而后突然意识到全圆佑背对着他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轻轻回应：“会……”
“不过我们可以偷偷把牠养在安全的地方，然后每天给牠准备水和食物。”金珉奎灵机一动，一个好方法蹦地跳出来。
“安全的地方吗……”
“嗯！因为不知道牠待在这裡会不会很危险。”
全圆佑一把将牠抱起，那幼猫大概只有两个手掌那麽大，很轻，轻得彷彿手裡没有任何东西。
牠依旧喵喵地叫，声音尖而细，金珉奎心想牠的喉咙是不是就像一根针。
“珉奎，牠待在宿舍顶楼的储藏间好吗？”全圆佑回头问道。
“或许可以，那裡没什麽人去。”
晚上的顶楼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金珉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前方，嘴裡喊着好可怕一直躲在全圆佑后面。全圆佑手裡抱着装猫咪的纸箱，走上楼梯时的双足小心翼翼。
猫咪还在喵喵地小声叫唤。
打开储藏间的铁门，手电筒一照，果然杂物上是厚厚一层灰。
金珉奎捂着口鼻，拿起旁边的扫把清理出一片空位，说就让猫咪待在这裡吧。
全圆佑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罐头放进箱子裡，又倒了一点矿泉水在塑胶杯。
猫咪果然是饿了，闻到罐头的味道就狼吞虎嚥了起来。
“慢慢吃，会噎到的。”全圆佑摸摸牠细软的毛，小声说道。
“我们要叫他什麽名字？”金珉奎兴奋地问。
“嗯……”全圆佑低头思考了几秒：“小咪？”
“那就叫小咪吧！”
5.
接下来的几天金珉奎和全圆佑都会准时在下课后赶到宿舍顶楼的储藏间给小咪送水和罐头。全圆佑喜欢小咪，总是抱着他玩，金珉奎准备了小猫沐浴乳，打算每隔一个礼拜帮牠洗一次澡。
每天都是以“我们明天再来看你，晚安小咪”做为尾声。
一次下课后金珉奎背着包问他要不要去巷口吃冰，顺便买小咪的罐头，全圆佑无奈地拒绝了，他说可是我和一个哥有约。
“去哪裡啊？”金珉奎好奇地问，毕竟全圆佑这种天天待在宿舍裡的宅男，会和人有约也是稀奇。
“网咖。”全圆佑回答。
“和哪个哥呢？”金珉奎又问。
“你不认识啦。”
“你说说，说不定我认识呢。”
“唉呀！反正我很快就回去。”全圆佑略带烦躁地说，把金珉奎往宿舍楼的方向推了推。
“那……不要玩太晚。”金珉奎回头望着全圆佑说。
全圆佑倒也是说到做到的人，至少在权顺荣还在外面约会时，他就已经在宿舍楼下的花圃旁停留三分钟了。
脑袋昏昏沉沉，双腿却像失去重力一般轻飘飘，他后悔自己喝得太多。
其实早该听那群哥哥们的话，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哪种程度时，最好是不要对瓶吹。
全圆佑打游戏打得上头，看旁边的崔胜哲一瓶接着一瓶把啤酒往胃裡灌，忽然有点好奇酒是什麽味道。有人说是苦的，有人说是甜的，反正都让人欲罢不能，那是不是像爱，不管是苦是甜，都让人自愿沉沦。
青春期的全圆佑好奇爱的味道。
全圆佑才喝了一瓶就趴在电脑桌上发呆。
“圆佑啊，哥不是告诉你别喝那麽多吗？”尹淨汉拍拍他的肩膀，无奈说道。
“呀全圆佑，嚐过味道就好了，你这酒量以后真的不要再喝。”崔胜哲关掉电脑主机，一把拉起全圆佑，嚷嚷着：“幸好我们今天是开车来。”
“你自己刚刚也喝得够多的，我来开。”尹淨汉伸手去掏崔胜哲外套口袋裡的钥匙。
“好好好，你来吧。”崔胜哲对尹淨汉总是宠溺，既宠爱，又溺爱，怎麽样都有一个「爱」字。
崔胜哲就像他的亲哥哥一样。那时候他还在老家昌原读小学，假日总是和同学相约跑到大邱的网咖打游戏，他就是在那裡遇见崔胜哲的。
中学的崔胜哲像一般青春期的男孩，以为叛逆就是潇洒，脾气古怪就是个性，但是他是真的本性善良。
至少当时在全圆佑和同学们被网咖裡其他中学生堵在角落裡勒索零用钱的时候，是崔胜哲出面阻止的。
之后全圆佑就把崔胜哲当成自己哥哥了。
哥哥在高中毕业后到了首尔读大学，后来的后来，每年放暑假都会带着淨汉哥回老家。
全圆佑很喜欢尹淨汉，他觉得这个哥哥有趣，而且对自己很好，虽然玩游戏时总是喜欢耍小聪明。
他不只一次问过崔胜哲是怎麽追到那麽帅气的淨汉哥，崔胜哲每次都说：“因为你哥我也很帅气”。
但如果问崔胜哲是怎麽爱上尹淨汉，他会说：“那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爱是没有理由的事情。
全圆佑眨眨眼睛，忽然想起金珉奎颈脖上的细小绒毛。
抵达宿舍楼下时两位哥哥千交代万交代，要他小心慢慢走。哥哥们把车停在路边，看着他走进楼裡，悬着的一颗心才得以放下。
全圆佑进了楼，回头看着哥哥们的车在迴转后渐行渐远，才又走出宿舍楼外。
他坐在花圃旁吹吹风，酒味太重，回到宿舍不免会被某人臭唸一顿，他想还是等晚风把脑袋吹得清醒，把酒味吹散，十分钟后再回去。
“呀全圆佑，你干嘛呢？”
全圆佑顺着声音回头去看，好死不死就是那位会把他臭骂一顿的某人。
“回来了怎麽不上去？”金珉奎提着两袋垃圾，踩着脱鞋往花圃的方向走近。
全圆佑张着嘴巴，酒精在他的肠胃裡跳后空翻，翻着翻着窜进了脑袋。
眼前略为溷沌，远远看金珉奎的身影是那麽模煳，而他每走一步，越是靠近自己，身影越是清晰。
全圆佑晃晃沉重的脑袋：“珉奎。”
“哥喝酒了吗？”珉奎问。
“嗯。”
“喝了很多吗？”
“不多，只是一瓶。”
“哥身上都是酒味。”金珉奎凑近全圆佑颈部，皱起眉头：“为什麽要喝？在外面喝酒很危险吧。”
“我想睡觉，珉奎。”
“全圆佑你好烦，既然不能喝就别喝啊。”
全圆佑看着金珉奎走到不远处的垃圾场，将手上的两袋垃圾扔了进去，然后在外头的水龙头洗了把手，随意地将湿湿的手往短裤上抹了抹。
“哥好臭，等等先去洗澡。”金珉奎勾着全圆佑的手，两个人拖着蹒跚的步伐走着。
金珉奎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问道：“是你说的那个哥灌的酒吗？”
“胜哲哥？淨汉哥？都不是，是我自己好奇酒的味道才喝的。”全圆佑茫茫地。
“所以呢？哥觉得怎麽样，很苦吧。”
摇摇晃晃间，全圆佑被金珉奎耳朵上那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耳钉吸引了注意。黑色的小鑽一闪一暗，闪着彷彿月圆，暗着彷彿月缺。
夏日的夜晚即使有晚风拂过也是闷闷热热，和金珉奎的手臂交叠的那片肌肤早已湿润，细细的汗像胶水一样，略为黏稠。
“嗯。”全圆佑看着金珉奎说。
6.
全圆佑躺在上铺翻来复去。
宿舍裡此起彼落的打呼声，像教堂裡的一场大合唱。
他直起上半身，藉着微弱月光去低头俯瞰下铺熟睡的金珉奎。大概几秒，他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眼前是那人笑着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是惨了，像顺荣那样，也像胜哲哥那样，心裡那间空房已经找到屋主了。
全圆佑发现自己爱金珉奎的时候，同时也有点恨他，恨他对自己太体贴，恨他陪自己做过太多事，恨他嘴上唠唠叨叨却还是愿意为自己煮一碗麵，恨他上手为自己整理衣服和头髮是多麽自然。
金珉奎要是不做这些多馀的事，自己又怎麽可能为他动心。
青春期的全圆佑嚐到酒的味道，同时也嚐到了爱。
金珉奎觉得全圆佑变得奇怪，是从某一天晚上开始。
傍晚他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到顶楼的储藏间去看看小咪。小咪在这两个月中悄悄地长大了不少，等到他们意识到时，原本的苹果纸箱已经装不下牠了，金珉奎和全圆佑才一起合资买了个小笼子。
从笼子细栏杆中的缝隙看见他们两个，小咪总是先伸伸懒腰，圆圆身体被拉得长长一条，然后喵喵几声，像是在说下午好。
他们总是要摸牠抱牠几下才甘愿离开。
那天和小咪道了晚安后，下楼时金珉奎说自己和一个学弟有约。
“哥，我等等会和李灿去打篮球。”金珉奎一边下楼梯，一边回头对着全圆佑说。
“是吗，去吧。”全圆佑不以为意地回答，他低着头，甚至没看金珉奎一眼。
金珉奎点点头随意从鼻腔裡嗯了一声，提醒全圆佑记得吃晚饭后就跑走了。
全圆佑看过李灿的，这届的一年级新生裡就属他最耀眼，新生报到时还在走廊上大跳Apink的NoNoNo，据说学长和同学们都觉得他太有趣了，喜欢和他玩在一起。
看金珉奎急忙赴约的姿态，说不定也觉得他很有趣。
全圆佑心想也是，珉奎的交友圈寛广如太平洋，不管和谁待在一起都开心，哪裡差自己一个。
还没打开宿舍门就听见裡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李硕珉和权顺荣本来就是话多的类型，全圆佑倒也没觉得意外。
真正意外的是当他开门进去的那一瞬间，权顺荣飞速地冲到他身边，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说：“我和知勋在一起了！”
全圆佑想，可能二十年后也忘不了权顺荣当时的眼神，细长的眼睛张得圆圆的，裡面像盛满整个宇宙裡的星星。全圆佑曾经好奇爱有多强大，而现在权顺荣那双眼睛好像已经告诉他答案了，爱就像宇宙一样强大。
“恭喜你，顺荣。”全圆佑开心地说。
“顺荣哥超勐的！”李硕珉的嘴巴张得特别大，他催促着权顺荣：“你快跟圆佑哥说啊！”
“怎麽追到的啊？”全圆佑摸摸权顺荣的肩膀，顺势带着他往床上坐。没办法，一回到宿舍只想坐着躺着，太累了。
权顺荣止不住笑意，嘴裡发出细微笑声，他心裡骄傲，却又想装做镇定，他努力压下高亢的声线，却又被时而急促的语气给出卖。
顺荣说：“我陪知勋去看一个他喜欢的乐团在音乐厅裡的演出，演出时不可以製造噪音，不可以谈话，手机要关静音那种，知道吧？”
全圆佑懵懵地点点头。
“因为谁都不能出声，他也不能出声，所以我将写好的情书直接塞给他了。他没办法马上回应我，正好给了他思考的时间。在这音乐好气氛佳的地方，我又给了他这浪漫的一击，结束出了会场后他就说他答应了。”
“怎麽样？我还蛮有两把刷子的吧！当然这也靠我锲而不捨的每天陪伴啦。”
全圆佑听完后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权顺荣的想法是那麽特别，他想过他可能会像热血动画裡的主角一样那麽冲动又木讷，也想过他可能会像纯爱小说裡的主角一样纯情又胆大，但他就是没想过权顺荣把告白搞得那麽特别，特别到不会在任何通俗作品裡出现。
“我可是思考很久呢，光是情书就写了一个晚上。”权顺荣说。
“天啊，连我都被浪漫到了。”李硕珉夸张地说着，他放下手上的笔，两手握在一起：“顺荣哥也和我告白一下，可以吗，我体验看看。”
“不！”权顺荣对着李硕珉摆摆食指：“告白什麽的只限知勋。”
“你太强了，你得请我们吃饭了！”全圆佑晃着权顺荣的肩膀说道。
“当然囉！我还要把知勋介绍给你们认识！”
全圆佑当然很为权顺荣感到开心，但是同时也觉得自卑。权顺荣或许真正意义上是一隻老虎，他那麽勇敢表达感情，然后收获感情，这种情况下，和自己的懦弱成为了明显的对比。
他也想，和金珉奎做朋友一定更好，金珉奎总是重视朋友的。
但是如果要做朋友，就要有朋友的界线。
知道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或许就是在赌气。他自暴自弃地想，赌气就赌气吧，反正懦弱的自己就只会赌气。
金珉奎打完球又吃完消夜，回宿舍时已经有点晚了，舍友三人睡的睡，玩手机的玩手机。
“珉奎啊！明天请你们吃饭哈！”权顺荣笑着说，放下手上的手机，萤幕上是和李知勋的聊天室画面。
“怎麽了怎麽了！有什麽好事？”
“那哥谈恋爱了啦！”李硕珉掀开棉被说道。
“和李知勋吗？”
“废话！不然还有谁？”
“啊！好意外！顺荣哥怎麽做到的！”金珉奎三步併做两步，拉开最近的椅子一坐，冲着权顺荣好奇地问道。
而权顺荣又再一次讲述他脸红心跳的告白故事，最后得到金珉奎讶异的掌声：“我想不到，这样的……顺荣哥也有浪漫的一面。
“这样是怎样你这傢伙给我说清楚。”权顺荣挥挥拳头示威了一下。
“哎，就是可爱啦！”金珉奎笑笑，捏了一把权顺荣的脸颊肉：“太厉害了权顺荣！”
金珉奎又抬头往全圆佑睡的上铺方向看了看，嘴上嘟嘟嚷嚷：“圆佑哥睡了吗？有没有吃饭？不会一回来就一直在打游戏吧？”
“金珉奎你是全圆佑的妈妈吗？吃了啦，虽然吃得少。游戏倒是没玩，吃饱洗澡后直接就睡了。”权顺荣说。
“那麽早睡吗？好不像他。”金珉奎一边说一边往他和全圆佑的上下舖那边走：“呀全圆佑，睡了？”
全圆佑用棉被闷住头，整个人被白色棉被缠得像一隻结茧的蚕。金珉奎拍拍他的手臂，要去拉下盖住头的棉被，才刚一拉，全圆佑又扯了回去。
一拉，一扯。一拉，又一扯。扯到全圆佑烦了，就用闷闷的声音叫金珉奎走开。
“你不闷吗？”
“和你没关係。”
“到底又在闹什麽脾气？”
“反正你可以不管。
“……所以我又做错什麽了？”
“我要睡觉了！”
你一句我一句，全圆佑也没办法说金珉奎错在哪裡，他自知有错的是自己的感情，只好用睡觉来搪塞。
鬼也知道，他要是真的想睡，就不会辗转反侧两个多小时，他无非就是在躲面前这个人。
“怪脾气，我真不懂。”金珉奎一回来浑身还是汗臭就不太舒服了，又听全圆佑那闹彆扭的语气，莫名其妙地怒火也往头上冲。放下这样一句话就拿着换洗衣物洗澡去了，留下权顺荣和李硕珉两位旁观者面面相觑。
金珉奎关心他，他心裡自然是开心的。但是金珉奎每关心他一次，他就要为自己的懦弱自卑一次，他就要为自己的心动羞耻一次。
全圆佑要金珉奎不要管他，又习惯了金珉奎纵容他。
像酒精一样又苦又甜，心头心尾各有想法，矛盾不一。
他作茧自缚，一夜无眠。
隔夜菜总是腐臭的，金珉奎也不是会把脾气带到隔天的人。全圆佑要与他置气，那就随他去，反正过几天那傢伙又会突然喊他，说饿了，说借衣服，说电脑当机，说我们去看看小咪。
因为他确信又笃定全圆佑离不开自己，所以当全圆佑真的连续两个礼拜都把他当成仇人时，他才惊慌又诧异。
全圆佑变本加厉的地方使金珉奎更看不惯，他饿了就吃蔬菜饼乾，打游戏可以打到凌晨三点，这些从前被金珉奎唸过的每一个恶习，都在最近开始浮出水面。
有时候金珉奎会利用下课时间到教师办公室帮忙做小老师的工作，一回到教室就看到全圆佑坐在权顺荣的前座，他侧着坐在前座的椅子上，转头和权顺荣说说笑笑，撇头一看见自己，那张嘴角翘起的猫咪嘴唇又唰唰地落下，变成一道寂静无声的海平线。
金珉奎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能让全圆佑在一夕之间讨厌他成这样。
权顺荣和李硕珉不知道做了几次和事佬，到头来还是对这倔强的两个人恨铁不成钢。
全圆佑一个人去看小咪，和金珉奎在楼梯间擦身而过的每一次，连个正眼也不给他，偶尔金珉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隐形了？全圆佑那麽自然地无视了他。
擦身而过的第一次，金珉奎心想如果要冷战那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热脸贴冷屁股是没必要的。
擦身而过的第三次，金珉奎开始偷偷用馀光捕捉全圆佑是什麽样的神态。
一直到第十次，金珉奎抑制住了想去捉全圆佑肩膀的那隻手。
再来的最后一次是全圆佑慌张地跑下楼，遇见正上楼的金珉奎。撞见他的时候金珉奎清楚看见了全圆佑脸色铁青，嘴唇发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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